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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50岁时的照片 | 田丰摄
(本文发表于《榆林日报》2020年11月13日第6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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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今年九十了,耳不聋,眼不花,精气神十足,广场溜达时,偶尔还会跟着秧歌队扭几圈大秧歌,聚会时经不住众人起哄,就亮开嗓子唱一段陕北民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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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唱陕北民歌的照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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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从小喜欢栽树。父亲说,全村就两个人爱栽树,他是其中一个。当然,合作化之后,树只能栽在屋前屋后,或不适合耕种的沟沟洼洼,那属于无用的“公共荒地”,谁栽树归谁所有。我曾问父亲:为什么其他人不栽树,就你喜欢栽树?父亲说,树是需要人伺候的,我勤快。
我很小的时候,父亲就领着我认树,“这棵树是咱家的”,“那是别人家的”。村里有一小沟,一大沟,成丁字形交汇。小沟就在我家窑洞坡下,沟里的树大部分是父亲栽的。大沟里的树也有不少是我家的。1971年生产大队在大沟上游打坝堰,一下子就掩埋了我家20多棵还没有成材的树。那时候,没有什么赔偿。
父亲栽的树对我家的生活和我本人的成长有着特殊的意义。家里人多、劳力少,每年下来都要欠生产队大几十块的粮钱,不是卖粮就是卖树。卖树的钱也是家里日常开支和我上学用钱的重要来源。当时,一棵树大致能卖二、三十元,最高的卖过40元。有一次父亲外出,村里来了买树的,母亲就自作主张卖了一棵。父亲回来后说,卖便宜了,母亲难过了好几天。
每卖掉一棵成材的树,父亲就在原来的地方再栽一小棵。当然,这是指水桐树。柳树不同。柳树树干上长十几根椽子,有首陕北民歌中唱道“青杨柳树十八根椽,心里头有话开口难”,“十八根椽”就是这个意思。椽子是箍窑頂的好材料,也可以做门窗格。父亲卖柳树,只卖椽子不卖树干,这样卖了一茬,过几年又长出一茬,可以继续卖,就像从银行取利息一样。
1980年家里修了三孔新窑,做门窗用的木材全部来自父亲栽的树。
除了木材树,父亲也栽果树。我上小学时暑假的大部分时间,都在自家的杏树和红果树下度过,这让我至今对杏和红果有特别的偏好。我曾挑着杏(或红果)到邻村卖过,但由于害羞,不愿喊叫,不是很成功。
家里的红果树在一个比较偏僻的犄角旮旯,果实快成熟的季节,需要有人照看,一是防止松鼠糟蹋,二是防止人偷摘。但我做得也不成功。我中午回家吃饭,饭后再回到果树下时,总会发现果子不是被人偷过,就是被松鼠啃过。学过博弈论后我明白,这种情况下我应该用“混合战略”,即随机监督,让想偷果子的人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出现,但我当时用的是“纯战略”。我以为我在监督别人,其实是别人在监督我。现在一些政府监管部门犯着我当年一样的错误,所以监督难以达到预期效果。
父亲对自己的树有着很深的感情。前几年他和一位邻居发生了纠纷,因为一棵榆树的产权归属问题。父亲对此一直耿耿于怀,我每次回家看他,他总要跟我唠叨这事。我说,爸呀,这树也不值几个钱,他说是他的就让他拿走吧。父亲很恼火,说这不是钱的问题。我相信父亲说的是实话。去年村里搞填沟工程,小沟里的树都得砍掉,其中多一半是我家的。村主任电话里和父亲商量补偿问题,父亲说不要补偿,你们把砍下的树堆放整齐就行了。村主任办事心急,用铲土机把树铲得乱七八糟,把我家的树和别人家的混在一起,父亲就当作笑话给我讲。
当然,父亲不在意补偿,也与树木现在不值钱有关。自上世纪90年代后,农村人用木材,多选择进口的加拿大木材,质量好价格又低;本地木材卖得价格,连人工砍伐和运输成本也难以支付。不独木材树,果树也一样。上世纪80年代中期,父亲栽了一大片苹果林,他信心满满地说,等挂果之后每年可以有不少收入,没想到,挂果后没几年,果子根本卖不出去,没人照看也不要担心谁会偷。看到红红的苹果烂得满地,父亲也懒得再打理了。去年村里平整土地,推土机轰隆隆把一大片果树连根拔掉了。
父亲栽了一辈子树,第一次见到这么粗的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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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与父亲在自家的谷地 | 冯东旭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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